庭中四季『苞』
小小孩儿很久以前就随着父母搬了家。
住的地方挺老，住的是一层，楼前的一小块土也随随便便给了小小孩儿一家。
小小孩儿爹兴冲冲地栽了些树，一颗桃树，一颗枇杷树，一颗桂花树，一颗腊梅树，地太小，树也长势不好，但终究是安稳了下来，四棵树的枝桠有时随着风也会轻轻打架。
小小孩儿安稳不下来，疯狗一样四处乱跑，他爹妈隔三差五就要出门道歉，不是今天拿砖头砸了人家的头，就是明天拿着菜刀去砍人家的门。小小孩儿不知挨了多少次打多少次骂，打完骂完抖擞精神，鞋子一穿就又去胡作非为。
不动手的时候，其他孩子也挺喜欢和小小孩儿一起玩。一群六七岁的孩子，天天吵着过家家，隔三差五就闹着要结婚。大人们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，也跟孩子们一起起哄。
小小孩儿长的怪可爱，一群孩子抢着要和他结婚。全部人都笑嘻嘻地看着小小孩儿，不料他大笑着转圈，喊着他一个个结。
大人们看着孩子们的玩笑，有些怀念自己的童年。
小女孩们脸蛋都生的白净，可一玩，个个就该成花脸猫，大人们个个边埋怨边去擦脸，小小孩儿一下子就没人陪着了。
家家户户开着的窗里飘出些白烟，忘了开的，过一会儿就传出来一阵一阵的咳嗽。晚饭该开了，大人们都招呼着孩子回家，小小孩儿任性惯了，逃得远远的，他喜欢坐在楼后的水潭边沿，看着死水上漂浮的荷叶，用沾着泥巴的鞋去踢上一踢。
小小孩一家在卧室外的阳台往外看，尖叫着喊着他下去，惹得邻里也探出头看，有的趁机教育自家孩子，调皮的话就要被水鬼抓去做大餐，调皮的不信，还要做做鬼脸，头屁立马就挨上清脆一敲。
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个大小孩儿过来陪着他玩。小小孩儿索性面朝水池里坐了，鞋底一下有一下没地蹬着水。小小孩儿想，等人真没意思。
大小孩儿嘴角沾着两颗饭粒就来了，八岁的小孩儿有时候还跟五六岁的小孩一样不懂事，不过大人眼里看起来小孩子都一样，管他高矮胖瘦，笑起来都是一脸灿烂。
其实两个小孩儿玩在一起也才几天，过家家的时候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结婚，小小孩儿牵起好几个小女孩儿的手，和她们扯着刚开的桃花瓣儿，还颇为淘气地亲人家的脸，就为这事儿，小小孩儿没少被家长打。牵完她们的手，小小孩儿面前站着的就成了大小孩儿。
小小孩儿愣了愣，他们俩怎么结婚啊？大小孩儿也不知道，他也只是想一起玩，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干瞪眼好久好久，也实在是想不出来，最后小小孩儿手一挥说不管了，反正我俩就一起玩儿了。
大小孩儿就拉起小小孩儿的手，看着池塘的死水，用力往里面扔石头，小小孩儿也跟着扔，小石子儿只能激起一点水花。
不够。
两个手欠的扔的更用力，石头找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，本来大小孩儿才吃了饭，手干干净净的，现在在泥里使劲抠，指甲缝里填满了黑泥。
水花愣是激起来两个家伙的胜负欲，石头一颗比一颗大，小小孩径直搬了块砖头，从头顶扔到水里，嘣的一下像下了一场小雨，直接淋了大小孩儿一身，小小孩儿一头。
从此以后他们玩的更野，拿着随手捡的树枝打遍了院子，其他小孩儿看到他们骑着俩四轮自行车过来，女孩子是必定要躲在爹妈身后的。过年拿着摔炮追着人扔，人不注意时又躲进小孩子的角落，后来几年人渐渐的大了，胆子也越来越野，十岁敢把美其名曰雷管的大爆竹，引线几根绑在一起，点了就发着疯地捂着耳朵跑，楼里的老人晚上没一个是睡得着的。
小小孩儿越来越疯，不知跟谁学的毛病，他开始偷东西。随便个小孩儿手上的东西他都想要，小小孩儿就不抢，哄着骗着松开手转过头，一下子又跑出十来步远，头也不回。
倒是有一次闹了个笑话。几个小毛猴儿啃着不知哪儿来的枇杷，满嘴黄水，小小孩儿看着心馋，这回不偷了，抢了几个回来。小小孩儿爹看到了笑着骂了几句，让他不要再摘自个儿树上没几个的枇杷。
小小孩儿含糊着跑了，撞见大小孩儿，搓了搓枇杷，说着让他吃吧吃吧就递了过去。大小孩儿问他干嘛擦呀，反正都是剥皮吃的。大概是想给他干净点的，小小孩儿才心里作祟。
大小孩儿好大声地呸了几下，那皮子差点把他哭出来眼泪了。他揉着眼睛问小小孩儿怎么吃的下去。可枇杷不是甜的吗？小小孩儿天真得让他无法反驳。他索性扒拉起小小孩儿的脸，没羞没臊的亲上去，让小混球也尝尝苦味。一挨，小小孩儿脸都青了。他看着小小孩儿又心虚地低了头，只是嘟囔一句先又没吃。
好家伙，感情把他当做试毒的了。
小小孩儿被奶奶带着上学时，看到了人生中第一场雪，他们那里下场雪跟过节似的。半路上奶奶就要抓不住他了，小小孩儿调皮得很，拿些脏雪糊在人家车窗上面，看见了的就骂咧几句，小小孩儿被骂多了，脸皮子一日比一日后，心里算得清楚得很，这片儿大多都是熟人，素质也还是有，都不便发作，自己总没事儿。
路上碰到大小孩儿，奶奶一下子就牵不住了。俩小孩儿边扔着雪边跑进校门，隔壁幼儿园伸出来的腊梅枝一下掉了好大一坨雪，砸的两人一脑子透心凉，其他学生就都笑，有几个挨得近的雪掉衣服里了，跳大神一样冷得乱跑，他俩裹得严实，一旁的老师给拍了拍，俩人该去哪儿就去哪儿了。
反正说白了就是上课，小学的课没啥好上，每天疯打嬉闹，学些三三五五的知识，又欢欢喜喜回家，笑着闹着，两个人身量越来越高，大小孩儿看着也有了少年郎的样子。他的作业也多了，小小孩儿老是等不到他玩，一个人悄悄扔石子儿，饭也吃的早了，等不到人，回味起来刚吃下去的全都不是味。
小小孩儿又等到了一个暑假，高兴的很，大小孩儿陪他疯了一整个假期，前几年还偷鸡摸狗来着，小小孩儿现在被打服了，再也不敢去闯带着倒刺的树枝条条。他们坐着公交，快把整个小城逛了一遍，到哪个地方想起了就下去疯一阵，幸好给大小孩儿买了个手机，全家人倒是在晚上找到他俩带了回家。
小小孩儿要开学了。他看大小孩儿全家忙上忙下的，他疑惑得很，一问，大小孩儿要到主城上中学去。
他们这旮旯小城，好学校再好也没主城的牛气。
小小孩儿寂寞的很啊，还剩几天了，就拉着大小孩儿不要命的玩，结果拿着根金箍棒乱打的时候，两个疯子越打越激动，跳到了池塘边沿去。
得，以为自己是大圣，腾云驾雾呢。
两个人都在水里呛了好几口，都会游泳倒是真的，都没被打就是假的了。小的逃过一劫，大的被说不正经，都准中学生了，出事了得了，还带着人家小孩子。竹笋炒肉又是吃了一次。
最好笑的是，被打的打了就算了，屁股没肿的那个还发了阵烧。难受啊。小小孩儿平时好动的很，这一下子啥力气都没了。就对着天花板干瞪眼。
开学前一天，大小孩儿过来道了个别。他是住校，一周才能回来两天，他摸着小小孩儿还有点烫的脸，摆出个哥哥的架子，温声说到了寒假一定和他两个人好好玩儿。
小小孩儿就听到大人们说上了初中啥都不一样了，大小孩儿回来也是大半天窝在书房里面不出来。小小孩儿折了两支自家的桂花去玩，又被自己爹臭骂一顿，照小小孩儿看，这树枝桠没了再长就是了，又扯不死它。
但小小孩儿对桃花就温柔的多。班上的女孩子最喜欢桃花，他兴趣来了就摘几朵送给她们，不注意时又逮着她们脸上猛亲，后来发展到追着人女生亲，一时间传为校园风云人物，被自个儿爹妈知道了，半开玩笑地骂了一顿，在老师前面道了个歉，收敛点了。
他倒也没说，遇上最喜欢的，他就不给香的了，要让她尝尝酸苦的枇杷皮，不过也没对人家这么干过。
反正枇杷皮是没喂成，桂花树枝上的花倒被他摇得差不多了。大小孩儿神秘地招呼小小孩儿到他家去，进了间没人的房里，拉下来自己裤子，招呼他看，嘿，长毛了。
小小孩儿一点都不明白，就听到大小孩儿在那里吹的天花乱坠，说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。他逮着那根毛就扯，扯出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，大小孩儿痛的直跳脚，让小小孩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。
小小孩儿一下子很想长大，他看一眼自己，一根毛都没有，他也想知道自己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，就像他每回儿扯掉花摘掉果子，总会放一个在不知名的角落，最后虽然总是烂掉，但有一回他闻着那枇杷惊人的甜。
他也想长成大他两岁的大小孩儿那样，大小孩儿头发也留的长了一点，不像自己秃着个脑瓢，怪傻气的。大人倒是觉得他那脸生的可爱的很。
反正再可爱，小小孩儿也马上被作业压的没了脾气，他总归也六年级了，升学的事情一下子摆在他面前，这也不是偷了东西还能逃掉的轻松事儿，家里一下子也有点紧张起来，他们也要让他去主城读书。
哪一所？他读的是哪一所？小小孩儿也不清楚，两年了也没去问过。爹妈一直念叨，念叨的自己还没去考都不相信自己能考上了。
之后他为了考所好学校到处跑，最好的几所偏偏卡在了同一天。车水马龙，他也实在跑不过来，随便去了一所。题他做不太会，面谈倒是让人家老师直接给过了。
新的舞台等着你。行，小小孩儿觉得这老师的话挺中听。
隔了好久他才想起去问了大小孩儿在哪所学校。好巧不巧，正是他去的那所。小小孩儿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，那他俩就在一所学校，又跟以前一样了。这两年感觉大小孩儿总是变了些，跟他还是一起玩儿，但总觉得没那么放肆了。好多时候他一身精力没发泄完，浑身不痛快。
回到家就痛快了。幸好一家子从小教他读书，再多的精力在外面玩不完，回家一扑到书上就心无旁骛，六年级的孩子倒是看了好些不合年龄的书，不知道哪一天还把他爹大学的书拿出来看的津津有味。
他爹一问，嘿，还真从书里学着点。
看书纵然让他静得下来，他耳朵倒还竖着，一听到大小孩儿做完了作业在楼下喊他，就什么也顾不得，飞下去找着玩了。
两个人跑累了就歇息着，小小孩儿枕着大小孩儿的手，躺在花都烂进泥里的桃树下面，没虫的时候就舒服得很。小小孩儿跟他说了他们一所学校的事，大的开心得去挠他的痒，两个野孩子土上滚成一团。
又滚累了。半大的两个孩子开始数着之前的趣事。数落到两个人过家家，大的偏过头来问小的，那他俩结个婚愿意不愿意。
小小孩儿跟五年前一样，天真的质疑，他们怎么结婚？人家都是男的跟女的结婚呢，也就有些女的头发像个男的。
大小孩儿吐了一口长长的气，小小孩儿都起身了，他还躺在地上半翻着滚儿。小小孩儿也饿了，就要拉着他回家，反正两个人去谁家都一样，他就硬躺在地上。
大小孩儿说，真想多看他两眼。小小孩儿就凑近了去戳他的眼睛。
大小孩儿听说时间多的很。他语气也软趴趴的，坐了起来，半个脑袋上都盖着灰，就拉着小小孩儿的手起来，拉得小小孩儿一趔趄。
小小孩儿刚又要闹，就听见大小孩儿叹着口气，也就是想多看两眼。
小小孩儿觉得哪里说出来不对。但好像又挺正常。
反正树上没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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